东林城市安局,特别行动员办公室。
偌大的办公室内十分冷清,其他的特别行动员要么还在出任务,要么就是还在周教授死亡的现场做一些收尾的工作,只有小町先回到了办公室。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只手捏着椅子的扶手,另一只手中紧紧捏着一支笔,轻轻敲击着桌面。
她的表情在逐渐扭曲,敲击桌面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她心中似乎有一根弦,正在逐渐绷紧。
她的眼眶泛红,眼泪在眼中打转,但她却硬生生把它挡了回去——从她接过家里的巨额债务和昏迷的姐姐的那一天起,她就发誓,不会让眼泪再出现在紫阳町的脸上!
小町有着并不快乐的童年。做政客的父亲因为一起“意外”车祸丧生,母亲一蹶不振很快病逝。为了争夺姐妹的抚养权以继承她父母留下的财产,亲戚在灵堂大打出手。在姐姐病倒以后,那个争夺到抚养权的男人甚至想除掉她们姐妹……
如果生活给她第一次苦难,她还能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来自我搪塞,那么第二次、第三次呢?
一连串的打击没有让她一蹶不振,反而让她养成了乐观又热血的性格,并且变得越来越勇敢。生活想用一只手把她按死在地上,她就用两只手与其对抗,甚至把它掀翻在地。
没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不是么?
但是这一次,她知道自己已经被那个叫做白兔的家伙打败了,尽管她根本不愿意承认。特别是她事后专门让人把高速路搜索了一遍,没找到什么可疑的人,但却找到了个等身广告立牌,一手指着天空。
同行的人不知道这东西的意义,但小町知道。那是白兔留下的信息:你看,我来了,杀死了你们保护的人。
现在她必须为此付出她根本承受不起的代价。
——她姐姐的生命。
几个小时前,那条单独召回的指令传达到小町那里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危机。但那时她怎么也想不到,回到东林城市安局之后她得到的,是一份内容为“革职”的处理通告。
她在接到这份通告的时候首先感到了错愕,然后也曾辩解过——
因为第三型的特斯拉电磁护盾是还未列装军队的新科技产物,但以白兔的手段来看,对方似乎比市安局的人还要了解他们的这件新装备。这说明,市安局的内部有内鬼,而且身居高位。内鬼把重要的情报泄露给了白兔,最终导致了周教授惨死。
本来按照这个思路往下查,第一责任人怎么也不可能落到小町头上来,但是小町低估了东林城高层之间的明争暗斗。有人拿着小町当时威胁周教授的录音资料,当场指控小町的上司对下属监管不力。
威胁证人这件事,几乎每个市安局的特别行动员都会做。这件事可以很小,小到就算你卸掉了证人的一条腿,上面的人还会夸你有效地限制了证人的行动;但这事也可以很大,大到口头威胁两句,就会被上面的人当成威胁其他高层的利器——特别是还能跟其他指控相辅相成的时候。
因为小町对周教授展现出了明显的攻击意图,他们就顺便设想了一下小町就是其他组织派来刺杀重要人物的间谍的可能性,最后甚至做出了她的上司也是间谍的推断,这个逻辑简直蠢到令人发指,但放在当下就足以动摇小町上级的立场。
直接负责的任务失败导致重要人物死亡、纵容下属攻击重要人物、以及最重要的间谍嫌疑,这三顶高帽子往小町的上级头上一扣,这在局势一片混沌的当下几乎是致命打击。或许她的上级只会得到停职一两周的处罚,听起来并不严重。但这么长时间已经足够其他部门“拼凑”出许多证据将她彻底按死。要知道人站着容易,但倒下以后再想站起来就十分困难了。
所以,她那位号称理性冷血的上司决定弃车保帅,当场将小町革职,堵住了其他高层的嘴。
于是小町沦为了这场无声博弈的牺牲品。
但如果光是革职,对小町的打击也不算大到无法承受,关键是她家早就债台高筑。很多人或者公司之所以愿意给家境不太好的小町资助,完全是因为她披着一层名为东林城市安局特别行动员的老虎皮。
这算是一种放长线的投资,毕竟给一位很有前途,同时又刚好处于困境的市安局特别行动员雪中送炭,以后她一旦晋升,回报还能少得了吗?
可是一旦这位特别行动员丢了她市安局的那层老虎皮,她也就失去了投资的价值。这时候所有资助她的人就会变成秃鹫,想在垂死挣扎的老虎身上撕下一块肉,好让自己的损失少一些。
小町的手环型手机的全息投影屏幕上,要求她还钱的消息已经开始刷屏了,但那些都不重要。
刚才,她姐姐所在的医院已经来过电话了。说她在医院登记的账户已经严重透支,要求她在两天内补齐欠款,否则将停掉她姐姐的药液,并转入紧急处置状态。
什么叫紧急处置状态?就是拔掉生命维持装置,转入普通病房。
这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那群医生真的会这么做的,他们早就把希波克拉底誓言冲进了下水道。
无能为力的绝望与被抛弃的愤怒反复冲刷小町的内心,她的情绪逐渐失控,心中的弦已经绷到了极限。她只能靠敲击桌面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显然效果不佳。
当她脸上的表情扭曲到极限,敲击桌面的速度也快到不能再快的时候,那根弦终于断了。
“混蛋!”
小町怒吼着,把桌面上的纸撕得粉碎,然后一脚踢飞了脚边的金属垃圾桶。垃圾桶顺着过道飞出去好几米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响声,等它停止运动时,里面的纸团已经撒得满地都是。
响声惊动了外面的人,小町听到外面传来奔跑的声音,然后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办公室门口跑了进来,一直跑到小町的身边,伸出双手轻轻握住了小町的右手。
小町抬起头,正好迎上了对方关切的眼神。看着她平静如水的双眸,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小町渐渐地冷静下来。
她的名字叫做枫,有着清秀的五官,留着一头干练的黑色短发。身材娇小而纤细,属于那种看起来不精通战斗的类型,是犯罪分子挟持人质的优先之选。但人不可貌相,以貌取人的反派一般来说都死的早。
枫是高斯特幽灵战士的一员,属于位于这座城市战斗力顶峰的那一批人,之前小町落入地下,最先冲下来施救的就是她。
小町叹了一口气:“枫,我……”
“情报的话别的部门已经全部给我看过了。需要多少钱,先从我账上支取。不够的我来想办法。”枫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说起话来简单干练。
听到她的话,小町感动于她能毫不犹豫出手相助,但同时也更加无奈了,她随口把在医院的欠款金额报了出来。枫的脸色马上也变得很难看:“怎么会这么多?”
“姐姐用的药液本身就不便宜,这两年累积下来已经成了天文数字。能联系的人我都已经联系过了,甚至连我父亲生前的关系都动用过了,但是愿意帮我的人……”小町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枫咬着嘴唇低下头。不是她不想帮,而是这个数字是她全部积蓄的好几倍,她把积蓄投进去也解决不了问题。非法的途径她也想过,可是没办法在两天之内凑出这么大一笔钱。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现在枫也切身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了。
“钱这条路走不通,现在你又被革职了。”枫抱着手,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头大:“你知道吗?攻击周教授的东西找到了,是一枚MK-弎型穿甲弹……”
“我知道,这种小口径炮弹初速有音速的六七倍。”小町倒是并不觉得意外,因为她有一瞬间看到了那枚穿甲弹,不过说完她倒是幸灾乐祸起来:“白兔是怎么发射这枚炮弹的?所以真的是有人开了一辆装甲车进城了?看来有一群大人物要跟着我一起被革职了啊!”
“没。”枫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弹道比对的结果显示,发射这枚炮弹的地方在两公里外,一栋居民楼的二十层。”
“什么?那家伙自己在楼里装了门炮?”小町赌气地把铅笔一扔,双手抱胸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揉了揉脑袋上有些纷乱的红发:“其他的姑且不讨论,他怎么把炮管送上楼?那么大的东西一定会引起居民警觉的,但我们没有收到任何举报。”
“这个家伙——他们管他叫敛容师来着?他做的太天衣无缝了。如果是一般的罪犯,找出来逮捕了也就算了,但这个家伙实在是太异常了……”
“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了?”小町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像是在水里挣扎的人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
“如果是一般的罪犯,找出来逮捕了…”
“是的,他不是普通的罪犯。这就是突破点。”小町眯起了眼睛,仔细看的话她的瞳孔深处仿佛燃起了火光:“我在警务部待过一段时间,那些人全是少爷兵。他们只有对付普通罪犯的经验,会在潜意识里把那个敛容师也当成普通的罪犯。但他不是!他是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在和他对峙的时候只要有一点潜意识上的错误,就会被他带进陷阱里去!而我是做过雇佣兵的人,比他们更了解刽子手的思维,我比他们胜算更大!所以我要做的事很简单……”
“你想一个人抓住他!?”枫不敢置信地看了小町一眼,简直怀疑她是不是因为革职的事神经错乱了。
“我还有别的办法吗?”小町摇了摇头:“或许我可以考虑直接抢劫医院,不过这相当于送死。在送死之前我总要尝试一下其他可能性不是么。”
“但是你现在被革职了!如果倾尽整个市安局的力量都没法把那个人揪出来,靠你一个人的力量又能做什么?”
“那难道要我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我的姐姐去死吗?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啊!”
“小町!你理智一点!”
“我很理智!”小町把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赶在市安局之前,找到白兔,打败他。抓着他回来,向上层要求官复原职。只要我的这层老虎皮还在,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唉……”过了好一会儿枫才长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小町一旦决定了一件事,很难让她放弃。
而且这件事小町一说,她也确实觉得小町的胜算不是0,至少比警务部那些少爷兵大。她突然抬起头:“好吧,死马当作活马医。不过这件事我也要参加,以朋友的名义。周教授的死被打脸的可不只是你们特别行动员,就当是为了幽灵战士,让我跟你犯一回傻吧。”
“啊……”小町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她现在突然意识到自己真不该在枫的面前说这个,这不相当于把她拉下水了么。
别人愿意帮你是情分,不愿意帮你是本分,对好朋友来说也是如此。即便小町现在急需枫的帮助,但也不愿意因此让她承担不属于她的风险。
“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跟你冒险,不要那么见外。”见小町一会儿没说话,枫用手肘捅了捅她的肚子。
“那也行吧。”小町看着她,心里突然有了主意:“那就明天下午行动吧。听说白兔的狙击阵地找到了,我们先去那里看看。”
“可以。”枫点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然而小町其实并不想枫参和进来。白兔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敌人,与他对决几乎是在赌命。所以她耍了点小心思,与枫约定明天下午,但她打算今天晚上就提前动身开始调查。
一切只待夜幕降临。
小町觉得自己和白兔都像手持猎枪的猎人,她在狩猎白兔。但她必须小心,如果白兔警觉了,很可能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就要对调了。
今晚,当夜的黑纱完全笼罩东林城的钢铁森林,就意味着一场你死我亡的猎杀,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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